只写想写的。

【妙知】我们从未谈论____

阅前须知:有关于对死亡的描写和我流的非常规表述,但并非悲伤的故事。

是写完爱的永恒诗之后,和女朋友讨论其中某一段时的灵光一闪。




须弥雨林的雨季漫长,淅淅沥沥地从盛夏到秋末,今日的天空仍然乌云聚拢,阴沉里带着些冷,却不再下雨了。

 

艾尔海森踏入妙论派剎诃伐罗学院的大门,略过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走到大厅中段,和负责维持秩序的赛诺点了点头:“你也来了。”

 

赛诺没否认:“你不也赶回来了?稿子备好了吧,等一下到时间就过去那边,你负责开场。麦克风已经准备好了。”

 

艾尔海森嗯了一声,没说太多,和二十年前一样,他依然在大多数时候吝啬言语。

 

艾尔海森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厅中大捧的向日葵簇拥下的卡维。他今天在外面穿了一件纯黑的毛呢大衣,版型裁剪良好,从他的肩上笔直地垂坠下来,良好地中和了他话语间常有的那种凌厉感,却又线条干净,不至于显得太懒散。卡维之前评价这件衣服,说比他那件总半披不披的披风好看太多,真不知道艾尔海森为什么不穿。

 

今天是他的追悼会,艾尔海森多数时候和他意见不和,这次却谨遵逝者意愿,终于把这件落了灰的大衣拿出衣柜。以防当事人吹毛求疵,他甚至把大衣装进防尘袋,拎在手里,从沙漠风尘仆仆赶路一天半,临到须弥城外才换上。

 

卡维要是能醒过来,知道他的烦人精学弟居然如此迁就,足够他的心情好到三天不和艾尔海森吵架。

 

可惜他不能。所以在场也就没人阻止艾尔海森挑刺:“怎么是向日葵?我以为按照常理,这种场合应该白色为主。”

 

赛诺的表情明显变了一下,好像有点无奈:“……他自己要的。”

 

“他自己?”

 

“对。本来准备的时候是按照通常的标准来的,顶多是把白菊换成白玫瑰。但提纳里叫停了,卡维原先自己和他说的,如果他死了,仪式上绝对不要用白花,看起来太没有美感了,会显得人很僵硬。”

 

“所以他要用向日葵?”

 

“或者颜色纯正的红玫瑰。但是小朵花数量要用很多,而且我不认为应该在葬礼上给宾客发玫瑰。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难道他还打算让宾客从这里带花回去?”

 

“他的原话是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也算是他感谢别人来一趟。”

 

“真有他的风格。”艾尔海森最后点评,但语气里没听出来多少意外。

 

他们在朋友的追悼会上当着当事人的面吐槽,一个两个都没什么敬畏心,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深知卡维虽然经常大声抗议他们损他,不过也不会真的生气。赛诺说妙论派如今的贤者是卡维的学弟,昨晚走紧急通道,要给他申请土葬资格,被他拒绝了,此人对葬礼上用什么花都颇有讲究,想必也不太乐意接受自己要腐化的事实。但大风纪官批准了他们申请的特急追悼仪式,甚至批了个规格堪称豪华的场地。

 

那家伙爱热闹。艾尔海森不咸不淡地表示认可,他没说为了这赶上这场距离死亡只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仪式自己昨晚基本没睡觉,时间全花在从沙漠回须弥城的路上。他只是对赛诺说,那你应该也没同意把他放在妙论派的地方。用的是肯定句。

 

赛诺点头,说,对。我是真没想到卡维一拍脑袋给自己修的……坟,确实用上了。有必要安排得这么齐全?

 

艾尔海森没答话,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走起了神。赛诺指挥着风纪官们把其他客人领进来,按照关系亲疏从前到后排坐好,然后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不打算问死因?”

 

“我大概能猜到。”艾尔海森收回思绪,表情依旧很平静。他的目光停在卡维那张在入殓师手下重新红润起来的容颜上,没有回头。他的前室友、或者学长,看起来神色宁静,甚至微微带笑,于是艾尔海森的眼角也极小幅度地弯起来一点,又在看向赛诺时重新拉平。

 

“他又连着熬夜了?还是把咖啡当水喝?”艾尔海森随口询问。

 

赛诺也随口回答:“前者一定有,后者不确定,委托人早上过了约定时间没见到他,才去敲的门,当时手还是温的。但不是呕吐物引起的窒息,只是普通地没睡醒,所以我没让他们查。”

 

“能避免被开刀他一定很感谢你。”大书记官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表示不和他聊了。艾尔海森整理好衣领,从大衣里拿出悼念词的手稿,随即走向了宣讲台。

 

 

 

艾尔海森在台上垂着眼睛整理手上那几张空白的纸,等待来吊唁的宾客安静下来。对,他根本没来得及写追悼词,不过好在这是卡维的葬礼,因此他也无需准备。

 

今年艾尔海森三十七,距离他第一次踏进教令院过去整二十年,而卡维大他两届,踩在三开头的尾巴走,真是宁死也不愿接受「人到中年」这四个字。艾尔海森想到这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这真是卡维能干出来的事。虽然生死有命,他也不能完全算自杀,但冥冥中仿佛一种天注定,想必当事人对这个安排应该也还算满意。

 

艾尔海森走完神,又抬头看了一眼台下,来宾们坐在远处的长椅上,大多年龄正盛,也许眼角已经出现细纹,也许皮肤已经不再充满光泽,但众人或哀或默,却依旧精神状态良好。没有众多垂垂老矣的叹息,也没有暮年沉沉的死气,连眼泪都清澈,担得起一句年轻。卡维追求美学多年,临走居然连葬礼都要是漂亮的。

 

……真有他的风格。他第二次在心里这么想,然后低头敲了敲麦克风、平静如泉的声音开始在厅中流淌: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近十年,二十年来,或许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妙论派学者卡维。

 

也许你们此刻的心情并不明朗,但也无需太过伤怀。我的这位学长一生都在追求美学的极致,对自己的生活到作品都怀有不必要的挑剔,能让各位在今天看到一张客观来说容貌正盛而非沟壑纵横的脸,当事人应该已经知足。

 

他的生平不必由我概括,成就也无需我来夸耀,各位心里应该自有评判,我不多赘述。这只是卡维热烈又感情用事的,传奇又频频将自己置于困境的一生的落幕。

 

我将简单捡几个我的反义词来概括卡维的为人:这里躺着的是一位设计与艺术的天才,一位从头到尾的浪漫主义者,一位灵感派代表人物,一位擅长把自己的口袋掏得精光的受骗者,一位时至今日也没从社会上学到任何东西的成年人,以及一位对自己的葬礼都有要求的麻烦人士。我不知道是其中哪几条致使今天的来客众多,但无论你们参加的理由如何——也许是因为受过他的帮助或指导,或者是像我一样来替他收拾烂摊子——我都在这里暂代卡维表达感谢。

 

不必为告别落泪,因为死亡不可避免,而艺术殿堂上他的名字永镌。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在很多时候都处在离卡维最近的地方,基于主动或被动的观察,基于自愿或被迫的了解,我将如此总结:这是短暂的,又光辉灿烂的一生。

 

我与他的不合似乎众所周知,不能否认,我们总在争执,讨论,吵架,少数时候是为了说服对方或证明自己、正如每一位学者所做的,多数时候只是单纯合不来;但我对他的评价却几乎不为人所知,因为不必要与他人言,我欣赏,感谢,尊重卡维,从不间断的争论意味着同步运转的思维,截然不同的答案意味着一切皆有新的发现。

 

我们在过去近乎谈论所有,从学术著作到明日的晚餐,从工作到室内的装潢,但艰深和浅显的万物里,只有两点总被忽略——我们极少谈论死亡,从未谈论爱。我过去从不认为这两点有谈论的必要,只因为前者极度客观,而后者无有定论。但如今前者已经到来,我在今日过后也无缘与他人谈论后者,因此为了避免让最后的议题空悬,我不得不在此时思考这个哲学问题:我们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我与卡维像月亮的正面与背面,真理的开端与结尾,实验的对照组,美学的有与无;我们时常分离,又会再次相遇。我们像镜子的里外,选择总背道而驰,但时间终将证明,我的灵魂与他同步共鸣。如果在我与他的等式中,假设足量的理解可以约等于爱,那么我想,他的一生已经完成了证明。

 

我不知道这个答卷是否让你满意,卡维,但如有异议,我们也只能容后再谈。在你生时,我们辩论一切,在你死后,我将保持永恒缄默。我会为你保留否认的权利,并无限延后这个议题,直至我踏入坟墓的那一天。

 

艾尔海森说到末尾时已经缓缓下台,他不要求默哀或掌声,不在乎仪式或规定,他只是绕到被璀璨的金色簇拥的卡维身边,面不改色地抽出一支向日葵,亲自放进了对方交握的双手间。然后在念完最后一个句号的同时,艾尔海森低下头去,隔着薄薄的几张空白纸张,将嘴唇贴上了卡维冰凉的额头。

 

身后的惊疑或抽气骤然响起,又飞速地被压了下去,但艾尔海森的眉毛都没有改变弧度,一切的声响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从沙漠夜奔千里,只是为了卡维本人。做完这些后,艾尔海森又弯下腰,把被他抽走一支向日葵的那捧花束整个抱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竟是直接准备离开了。

 

卡维和他一样没有什么家人,因此也没有人有资格阻拦他。赛诺和提纳里以及卡维的其他几位好友站在离遗体最近的亲属位,此刻看他要走,大风纪官只是给了门口的同事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开门。提纳里倒是在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开口,说不用担心,缺的花束我会让他们补上的。


艾尔海森脚步微微一顿,对提纳里点头致谢,神色依旧平静:多谢,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便穿行过长廊,推开了剎诃伐罗学院的大门。此时已近正午,阴云早就散去,阳光铺洒进来,是个百日难见的朗日。艾尔海森似乎被迎面而来的光晃了眼睛,他抬起手,轻轻地遮了一下脸,接着便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但那也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旧事,久到上万个日夜之前。而如今的小吉祥草王抱着一盒方正的艾尔海森走到须弥城北,站在茸蕈坡在春日里绿意盈盈的山顶,难得表情有点困惑地看向旁边的大风纪官。


如今的大风纪官是赛诺退下去前亲选的接班人,他又核对了一遍前辈留给自己的笔记本上的细则,肯定而谨慎地点了头:“就是这里。”


于是剩下的风纪官散开来,在寻找半天未果后,纳西妲叹了口气,自己闭上眼用意念观察过整个山顶,然后在偏东的一处斜坡下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二十分钟后纳西妲把艾尔海森的小盒放进墓穴里,她看了一眼墓碑上崭新的照片和早已刻好的字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我的安排真是有点多余了呀。”


她的大风纪官想起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在智慧宫里特意留好的、等着给那位一生与书为伴的前书记官的位置,没忍住也笑了出声。小吉祥草王大人平时不插手人类的生活,却给当初帮助过她的众人都准备了身后的关照,谁知道这位走在头一个的大书记官上来就拒绝了她的好意。


但他仍然有些不解:“但为什么他会要求在这里?这里比智慧宫更好吗?”


纳西妲看了一眼旁边那块同样被打扫得光洁干净的石碑,眼睛也弯起来。她温柔地抚摸过两方墓碑,然后收回手,一面招呼他们离开,一面轻轻地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有事还要继续谈论,也许是因为现在该轮到他拒缴别人的租金了吧。”


须弥的神明悄悄地来,又轻盈地走,在她的身后,两座风格迥异的碑藏在山坡下的空洞里,避免风吹日晒,只环绕着柔软的青草与盛开的蔷薇。


左边的墓碑低调里透着华丽,暗刻的纹路和造型让它漂亮得好像是一块纪念碑。暖黄色的大理石上书:此处住有一个精神富足的人!


右边的灰色墓碑则极其简约,如同只追求一个线条流畅,上亦书:这不是你口袋赤贫到只能邀请我住这种房子的理由。




Fin.

 

 


灵光一闪的内容就是有人说:感觉写理解与爱的等式那一段好像艾尔海会在卡维葬礼上的致辞啊?

所以简单地写了。如果我会谈论对他们的爱,那么也不应该避讳他们的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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