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写想写的。

【妙知】开门请当心

因为你不知道骗子和麻烦精哪个先到来。

一些关于代价,担保人,与理想主义的小事。

1w+ 只是卡维受骗的日常。



“什么叫我欠了你们老板六百万摩拉?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卡维扶着门框,震惊地看向面前这几个镀金旅团。他刚睡醒不久,柔软的金发半扎半散地披在颈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到底从哪知道我的住址的……而且,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替人还钱了?还六百万?!”

 

五分钟前,一队自称是收债人的镀金旅团敲响了艾尔海森家的门,大书记官在工作日当然是去教令院上班了,只有项目刚刚告一段落的卡维在家。

 

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借住在这里,卡维对来找艾尔海森的人采取的态度都是装聋。但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因为这群人敲了两下门,就开始扯着粗嗓门喊道:“卡维?卡维是住这里吧?不出来我们砸门了啊!”

 

听到这话的卡维瞬间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什么东西?!姑且不提怎么有人知道他在这,他首先万万不能让人把艾尔海森的家门砸了,不然等那家伙回来,绝对会把这笔账记在他的负债上的。

 

于是卡维嚷嚷着“谁啊等会儿”和“就来,别喊了”飞速冲回房间,几分钟后他姑且把自己收拾整齐、只有头发没来得及扎,然后又把待机模式的梅赫拉克谨慎地放在门关,才给外面的人打开了门。

 

迎接他的是一张长度足有一人高的负债清单,以及一句简单易懂的还款通知,金额高达六百万摩拉。

 

于是就有了大建筑师那一声质问。

 

不过卡维的反应很快,他在短暂的茫然后便一把夺过那张清单,直接卷到最下面,熟练地去找负债单上的放款人和负债人。放款机构普露托斯的金币……没听过,负债人泊西布森……好像有点耳熟,担保人卡维……等会,他什么时候签了名?!这什么啊?!

 

卡维盯着负债人的名字看了几秒钟,果断地又回头去看他刚刚一目十行的略过的那些欠款条目,终于从那些极度相似的欠款缘由中找出了些许端倪,筹码欠款,项目盈亏,荷官借款……虽然有些条目写得颇为模糊,但是不难看出,这或许是一张赌场的欠条。再想到这个借款人的名字好像他之前一个在酒馆里认识的酒友、应该是说自己资不抵债只好把房子押出去又还不上的那个——因为太能感同身受,所以卡维当时还帮他付了那顿晚饭——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须弥粗口*!迅速理清楚情况后,卡维很难得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在这张单子上签了字,也许是哪次喝断片的时候对方骗他签的,反正他喝多了本来也会在留言板上乱写乱画,签一个名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卡维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处理过去,他不可能真的替人还莫须有的债款,他自己的债务比这还多;但他也不能直接在这里拒绝,也许把他们几个赶回去不算太难,但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批,下下一批催债人。不提到时候他住在艾尔海森家这件事得人尽皆知,而且不能保证赌场方面会不会狗急跳墙,如果有个万一,他(或许还有别人)的人身安全也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来催债的几个镀金旅团看了看他,八成以为卡维难看的脸色是因为他还不上这么大一笔摩拉……倒也是事实、总之,他们又拿出了第二张单子。那是一张作为合伙人加入他们的合同,简单来说,就是拿不出钱也可以技术入股打工还债。估计赌场老板早就对卡维的身份做了调查,甚至在调查后才认为他有资格作为担保人,毕竟一个身无分文的普通人并不价值六百万摩拉。

 

卡维在意识到这点后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一方面在想凭什么他的信誉只能抵押这些?甚至还不到他卡萨扎莱宫的欠款的一半!一方面又苦中作乐地想好吧,看来他还是有被认可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担保嘛。不过他其实很清楚还款只是个由头,数字不太重要,卡维捏着那份合同翻了两页,心想这才是幕后老板的真正用意。拉一个跟教令院关系颇深的学者入伙,在有些地方可以大行方便,而在有些时候,也是一层掩护。

 

这就说得通为什么他们催债催得还挺彬彬有礼了,没有威胁要泼油漆砍手指,也没上来就要把他生拉硬拽地拖走。卡维不由在心里哂笑,须弥人嘛,总是喜欢在学者面前摆出些文明的架子的。

 

妙论派之光虽然关怀心泛滥,但这并不代表他愚蠢,不如说他在大多数时候都相当通透,有些时候只是他甘愿受骗,或者选择相信而已。大建筑师心念电转间已经理清楚了这件事的本质,却也没打算戳破,因为他正在发愁怎么把这件事不留后患地解决,突破口这不就出现了吗?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从风纪官那里拿到一笔奖金。

 

卡维在拿过那份合同的时候已经决定好要出趟门,他一边飞速地在脑海里罗列接下来的计划,划掉风险太高的,再毫无停顿地补上替代方案,如同他平时做方案那样,另一边则尽量控制着表情往下演。卡维粗略翻了翻这份堪称压榨的合约,然后把它原封不动地递了回去,理所当然地没签名,但也没完全拒绝:“这个我没法签,条款太苛刻了,而且我本来就不该替人还款。但是跟你们说也没用……唔、这样吧,我去拿点东西,然后跟你们走一趟。你们那个老板今天应该在吧?我想跟他本人谈一谈。”

 

说实话,卡维的演技算不得多好,不过他现在心情确实糟糕,而镀金旅团们只是拿钱办事,也没那么兢兢业业地去分辨他是不是在表演。既然拿不到钱,也没法签合同,那么把人带回去也行。所以在卡维主动提出镀金旅团可以围好窗户和大门、他不打算逃跑之后,他们就放心地摆摆手,让他回去收拾东西了。

 

于是卡维退回屋内,把门关上一半,然后提着梅赫拉克走进了卧室。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浮在表面的焦躁从他脸上冰消雪融一般褪去,只剩下锋利的棱角,卡维微微皱着眉,但神色和眼睛都冷静,他有条不紊地开始做按顺序准备每一件事:先将自己的重剑交给梅赫拉克用空间技术折叠收纳;接着随便打开一本草稿本简单交代情况、提出需要援助,将其留给他的室友;再随便收拢了几张之前项目的废稿拿在手里装样子,营造出他刚刚是在花时间翻东西的假象;最后,他需要离开卧室,拎着水壶放到厨房的灶台上,灌满水,再倒上两捧碳灰,打开最小火,开窗——等回头水开了后黑烟飘出去,自然会有人通知艾尔海森回来的。

 

卡维在写留言的时候目光掠过书架,顿了半秒,随即他掏出钥匙,把那个齿轮猫的钥匙扣拆了下来,又拿下书架上那对大一号的鸟类布偶,将灰色的那只换到钥匙上,另一只则被他压在了草稿本旁。

 

做完这些后他抱着草稿、拎着倒满炭笔粉末的水壶进了厨房,几分钟后又面色坦然地走出来,甚至顺手从客厅的茶几上摸了两个墩墩桃。然后卡维深吸了一口气,他调整好表情,提着伪装成普通工具箱的梅赫拉克推开了门。

 

走吧。他说。

 

 

***

 

 

卡维真的没想到,原来所谓的赌场不在沙漠,不在雨林,不在任何人烟空旷的位置,反而明晃晃地扎在了闹市区。虽然镀金旅团们带着他绕了许多条道,地面上的入口也选用了位于雨林里的那个,但这如何能骗过方向感和距离感都天生良好的大建筑师?卡维甚至在脑子里画了一张平面地图,然后在发现他们在逐渐走向奥摩斯港的地下时,不禁砸了咂舌:看来风纪官们也避免不了灯下黑啊。

 

不过这对卡维来说倒是好事,他放在兜里的那只手捏了一下钥匙挂件,心想这下不用担心追踪信号的问题了。

 

卡维给艾尔海森留言要对方帮忙,就一定会留给他追踪的方式,本来是打算用常见的气味或者元素力留痕法的,不过他在那会儿看到了自己之前买回来的手工布偶,就临时改了主意。那对鸟类的布偶挂件和他之前的钥匙扣一样是卡维献爱心的产物,做工精细,但仍然只是手工制品的范畴。唯一的卖点是在棉花里面填入了会相互感应的芯片,这种东西在须弥城里很常见,多数时候是大人用来防小孩走失的,说实话,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并不新鲜。

 

当时坐摊的摊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她不像大多摊贩那样吆喝着推销,也没有卖惨或叹息,她只是坐在摇椅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布偶,然后珍而重之地从旁边的小小竹筐里捡出芯片,擦干净,再填入棉花中。彼时摇椅吱嘎,风也很安静,而卡维拎着一袋水果从旁边看了很久,最后主动走到了她的摊前。他蹲下来,从摊位上拿起了一对圆滚滚的小鸟布偶。

 

他那天买完菜后剩下的摩拉只有几枚,买了那两只布偶后剩下的零头只够再买一份点心或一杯咖啡,远不够再买第二对。老人家也没有推销或给他打折的意思,她看着略显窘迫的卡维,目光温和,如同祖母在看自己长大成人、却依旧会犯些小错误的孙辈。卡维没有祖母,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的话,大约也就是这位老妇人的样子。

 

老人家摇着摇椅,慢慢地笑起来,她说够啦,孩子。你需要与多少人不分离呢。

 

于是在那天的最后,卡维用剩下的摩拉买了一盘枣椰蜜糖,蹲在摊边和摊主祖母一起吃,他仅限一日的祖母笑他选的东西粘牙,不适合老人,却仍然慢慢地和卡维分食掉了那一小盘。吃完后卡维帮她收摊,整理东西,走出大巴扎,然后老妇人拎着小布包裹,他则拎着一袋晚餐要用的菜,在须弥城的街上说再见。

 

再后来卡维回到家,他把那里面的芯片拿出来,抽空回了趟妙论派和智慧宫,卡维折腾了几天,最后把原本只能覆盖须弥城的信号扩展到了半个雨林。他本想把这对新的布偶拿回给那位老妇人看看,但艾尔海森听他说了这件事,便告诉他:那一位老人已经在须弥城和奥摩斯港游走许久,她的渔民儿子多年前死在了海上,而她的儿媳妇因此神情恍惚,在弄丢了她的孙女后也疯了,走了,失踪了。那个她想用芯片找回来的小孩,那个她想找到的人,大约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卡维没再把那对布偶还回去,它们一直留在艾尔海森家客房的书架上,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说起来他跟没跟艾尔海森说过这东西的用途?卡维跟着镀金旅团穿过石质的拱门与长廊,下到赌场的最上层。他一边不怎么紧张地走神,一边观察过环形的多层地下建筑,习惯性地在心里评估:建筑风格不算粗犷,装饰也不少,但用石料远多于木头,室内摆设则几乎没有绿植,总体来说更接近沙漠风格,老板大概率不是雨林里长大的人。

 

随后卡维被他们带进了一间半开放包间,位置大概类似歌剧院里的二楼看台,能从房间里看到楼下的赌场大厅。镀金旅团们留了两个人看着卡维,剩下的人则去找老板请示,让他稍等一会儿。

 

主业是刀口舔血的佣兵团确实没什么服务精神,没人记得给算是客人大建筑师倒一杯水。不过卡维也不在意,他从箱子里拿出之前自己带出来的墩墩桃,用袖子擦干净,放到嘴边咯嚓咬了一口。他用另一只手将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提在眼前晃了两下,然后用力捏了捏那只胖嘟嘟的小灰鸟。

 

也不知道艾尔海森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的留言。他想。

 

 

 

此时被卡维惦念的大书记官正在自己家门口,和闻讯赶来的风纪官们交代情况:“嗯,没着火,但考虑到成因,应该不完全是意外。”

 

艾尔海森走出门时手里还拿着那本草稿本,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看起来跟他全不搭调的布偶,他忽视了风纪官们困惑的表情,只是让他们自行翻阅卡维的留言,自己则和那只圆乎乎的鸟对视片刻,然后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五分钟后风纪官们厘清现状,带队的那位走到艾尔海森的旁边,严肃地开口:“书记官阁下,如果情况属实的话,我认为有必要先派遣一支小队去解救卡维先生,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但考虑到赌场的规模,我稍后会上报给大风纪官,再调取分队进行支援和控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在留言里没发现任何指向性的提示,您有什么线索吗?”

 

而此时艾尔海森已经仔细将那只布偶研究了个遍,一团明黄色的浑圆物体在大书记官修长的十指间翻来滚去,颇有点憨态可掬,却和现场严肃的氛围可谓格格不入。但艾尔海森仿佛毫无察觉,他在听见询问后只是略微颔首,然后收手、握住那只布偶,用拇指不客气地重重捏了一下鸟肚子。

 

这种芯片的工作原理很简单,用于定位的那片芯片没什么特殊功能,用来感应的这一片却会在开启后发出声响,并且根据距离调整音量。他早就在刚才就测试了芯片对不同方向的反应,所以现在艾尔海森面对提问,只是捏着这只小胖鸟的脖子,并且成功在一片经过改良的逼真鸟叫声和风纪官们诧异的目光中端住了脸上的四平八稳。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东南方向,出发吧。”

 

 

 

找到赌场位置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寻找入口就稍微麻烦一些。等风纪官们终于在奥摩斯港的某间店铺的后厨发现通往赌场的入口之一时,他们回过头,却发现他们想通知的那一位大书记官不知何时起已经不见了。

 

而艾尔海森早在进入奥摩斯港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有几个人游荡在街上,衣着光鲜,但神态却在焦虑里透出几分神经质的固执。他们乍一看和多数在商港里逛街的人没什么区别,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踱步的范围不会超出从木雕摊到舞蹈艺人表演的这一小段,好像纠结着要走还是留下。

 

但这一段里不是地摊就是普通的木架搭成的舞台,哪有什么可去的地方?艾尔海森停下脚步,在街对面的阴影里无声息地等待了片刻,然后看着其中一个男人一咬牙,扭头往舞台后面的杂物堆和树林里走去,而其他人也好像被他鼓励一样,一拥而上地全跟在他后面吵嚷着往那边走。

 

艾尔海森等了片刻,在稍微拉开距离后,他便从阴影中迈出来,跟在了这群人后面。

 

那群人大概是从通常的客人入口进去的,一路上通行无阻,没什么人阻拦。偶尔遇见几个工作人员,他们的目光在艾尔海森那张坦然自若的脸上只稍微停留一眼,就微笑着移开了。这倒是省了他的事。

 

艾尔海森顺利地走入赌场大厅内,应付掉几个热情地想帮他介绍或推荐游玩项目的荷官后,他一个人在场内走了一周,偶尔在牌桌或老虎机旁停留,看起来就像是还在斟酌今天玩哪个,只是他的右手却一直揣在口袋里。艾尔海森又捏了捏那个只有他半个掌心大小的布偶,把它从广范围的鸣叫模式调成近处感应的抖动模式,然后眼神了然地往二楼的角落扫去,看到一间拉紧幕布的半开放包间。

 

随后他让感应芯片停止工作,像一尾游鱼那样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嘈杂的赌厅,找到条离人群颇远的应急通道,抬头,看向那个包间的半圆形阳台,艾尔海森在心里估算完距离,然后摸了一下耳机。


草元素的神之眼不为人所觉地亮起一瞬间,再暗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安静地从栏杆上跳下,站在了那个大约不到一平米的观赏阳台里。赌徒们紧盯牌桌和筹码,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和再出现。

 

一楼的人注意不到他,注意到了也只会是以为他是在楼上休息的贵客,而包间里的人和他隔着一张厚重的红丝绒窗帘,也没有听见一只隼落在窗台的声音。于是艾尔海森悠闲而不紧不慢地抱着胳膊听里面的谈话,听见他那位因为过度的关怀心而把自己坑进这里的学长笑着敷衍掉合作,又不知道第几次推脱合同的条款太苛刻。

 

卡维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应付各种各样的委托人,但今天的委托人当然不属于好应付的那一挂,艾尔海森听到屋里的人的声音从客气到冷淡,然后一阵倾倒液体的声音响起,说合同的事好说,先敬卡维一杯酒。卡维谦让了两句,没推脱掉,对面的态度相当强硬,所以他们就知道了:相敬如宾的环节结束,接下来即将进入强买强卖的部分。

 

艾尔海森没再等待,他伸手掀开厚重的垂帘,走了进去。

 

 

 

卡维小心地把被艾尔海森一手刀劈晕的人放回沙发里,没有漏出什么能让屋外的镀金旅团听见的动静。在他从天而降的室友突然从阳台走进来的时候,他受到的惊吓一点没比赌场的管理员少,好在该有的默契还没掉线,在管理员喊出声之前,卡维已经眼疾手快地从旁边的果盘上抓了个苹果塞进对方嘴里。

 

扫尾完毕后他才坐回沙发里,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吓我一跳,你不会一直在外面听吧……路上很顺利?到得比我估计的早一点嘛。”

 

“因为你在我家弄出的动静太大了,我不可能在教令院待到下班。以及,厨房的墙被你熏黑了,窗台和天花板也没能幸免。”

 

“碳粉不算很难处理,我回去会收拾的。不说这个了,你进来之前没通知其他人?怎么就你一个?”

 

“我没跟着风纪官行动,但他们大概也差不多该搜查出结果了。保险估计,最多再等五到二十分钟。”艾尔海森说到这里时垂下眼帘,用鞋尖不客气地踢了踢卡维的小腿:“起来了,你还要装客人到什么时候?”

 

“但二十分钟还是有点久,他们盯得很紧,门外的镀金旅团时不时就要开门看一眼,我说难道真怕我一个建筑设计师在他们的地方把他们管理员绑架了吗?距离上次已经有一会儿了,最多再三五分钟就会有人进来查看情况……别踢我。”卡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提起了旁边伪装成普通手提箱的梅赫拉克:“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式解决的,有点太冒险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喝下那杯酒?如果你肯喝,我也不用打草惊蛇。”

 

“你少嘲讽我,谁会喝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想也知道肯定放了兴奋剂或成瘾性药物……我可不想回头去健康之家躺十天半个月的。”

 

卡维拎着手提箱打了个响指,也不再和艾尔海森闲聊:“梅赫拉克,Attack Mode,降低攻击半径,自卫的优先级上调,注意回避艾尔海森的行动路径……等会需要帮你也挡一下吗?”

 

“不必,那只会让我碍手碍脚。管好你自己。”艾尔海森头都不回地率先走向门口,他的掌心朝下,手腕只微微地一转,碧色的双刀便自身侧凝聚成形。

 

卡维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他从箱子里抽出自己的重剑,链接梅赫拉克,接着竖起两指,随意地往前一点——下一刻,金色的弧光就如臂指使地在空中划满一个半圆,然后拖着尾巴后发先至,替艾尔海森撞开了门。

 

 

***

 

 

半小时后冲进地下赌场的风纪官们找到他们两个时,并没有出现想象中两人被镀金旅团包围的情况。卡维和艾尔海森甚至没有离开谈话室,大建筑师和大书记官一个坐在刀痕遍布木料翻卷的桌子上,双脚交叉,脚尖点着地面,正抱着胳膊在比划什么,另一个单手提着刀倚在墙边,连眼睛都懒散地只睁开一点,似乎在反驳。

 

卡维看见他们找来,才挥手撤掉挡在外面的隔音光幕,浮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方的那团绿色方块被他收回手心,在咯啦声里舒展,变形,光芒熄灭,成为一只平平无奇的手提箱。

 

走在前面的风纪官颇有点好奇地看了梅赫拉克一眼,大约以为这是什么妙论派出品的新产物,倒也没有多问。门边堆了太多昏死过去的赌场保安和打手,他进不来,只好扶着门框问这两位有没有受伤,回答是整齐的两声:没有/不用担心我们。

 

看起来确实也是这样。大书记官的头发有点凌乱、鬓角被短短地削去几缕,妙论派之光的发卡要掉不掉地挂在发尾,披风被割开了几条口子……但除去这些部分,他们两个甚至称不上一句灰头土脸,难怪有闲心在这间屋子里聊天。

 

卡维明显比他室友更积极配合调查,他把当作证物提前收起来的那瓶酒从箱子里拿出来,让梅赫拉克飘飘悠悠地越过人山人海,送到了风纪官的手边,又和他们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于是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东西是从哪里走私的,又需不需要对这里的常客们进行观察和治疗这些问题抛出去,成功地给风纪官们的焦头烂额又添了一把火。

 

为首的风纪官苦着脸接过那杯重要证物,表情看起来是对这个烫手山芋一万个避之不及,却还是得尽职尽责地提醒他们下楼,去大厅里等待例行询问,涉事人员的抓捕结束后会让他们离开。

 

他说完就忙不迭地转身走了,生怕那边不声不响的大书记官也一伸手又拎出个什么来,为他们的加班时长做点贡献,急得甚至都没问一句他们是怎么把这么多人打晕在门口的,也忘了把这些晕倒的镀金旅团们先拖开。

 

于是卡维有点愁闷地看着那摞了快有一人高的小山,又比划了一下门框上方剩下的空间,没忍住抱怨了一句:“虽然刚才选择等在门口,进来一个打晕一个很方便,但现在要怎么出去?你的镜闪能带人吗?”

 

艾尔海森摸了摸自己的耳机,语气懒散地回答:“显然不能。”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让梅赫拉克帮忙清理了躺在门口的这一群人,然后普通地走出了房间。因为众所周知的,镜闪又不是瞬移,不仅不能带人,也没办法穿过障碍物。艾尔海森还不想一头撞在人山上。

 

卡维和艾尔海森走到大厅时风纪官们正在数抓捕的人数,卡维扫了一眼,接着面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艾尔海森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应该是赌客的那一群人中,便了然地挑了挑眉:“看见把你骗来这里的罪魁祸首了?”

 

他的室友拧着眉毛应了一声,表情说不上愤怒,顶多是有点不愉快:“我以为他都把我推出来替他还款了,应该已经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才对,怎么还敢进这里?赌场居然也放他进来。”

 

“当然是拜你所赐。既然能拿出担保人来抵偿,就说明还有倒霉蛋帮他顶着天呢。既然不到底线,赌场又怎么会放过客人任何一点能压榨的价值?”艾尔海森倒是不意外,卡维打量的动作毫不掩饰,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轻而易举地就从人群里挑出了最心虚的那个,恰巧是他之前跟着进来的那群人中的一个。等会和风纪官们打个招呼好了,他想。

 

随后他便不感兴趣地收回注意力,又看向卡维:“不过,希望这次的事情能给你空中楼阁似的理想主义一点教训,你以前虽然经常把钱扔给骗子,但至少还没有到要赔上人身自由的地步。你在这方面真是进步神速。”

 

“如果你是希望我停止援助他人的行为——那我只能说很抱歉,不可能。你不会以为人类的关怀心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吧?”这次换卡维挑眉了,他立刻就把目光从那个坑了他一把的酒友身上移开,转而对着艾尔海森摊开右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十六岁刚入教令院的时候就吃过教训了?因为我发现自己中午接济过的小贩晚上在酒馆吃大餐,一桌菜的价格顶得上我三天的饭钱,所以我差点跟他动起手来。但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变成你这样的死抠门啊。”

 

“容我提醒,我只是不会被拙劣的话术所骗。而且你的光荣事迹不仅这一桩。比如说连续请你自称是贫困家庭的学弟吃了一个学期的饭,结果有人看不下去告诉你其实他在背后说你是长期饭票;或者为了子女重病的摊主而一口气买了足够吃半年的土豆,然后下周发现她带着比你都健康的小孩出摊……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我不想细数你究竟上了多少当,但你行善成功的概率实在是低得令人发指,这半年里你真正帮助到的人,似乎只有两位长辈出现意外的未成年人,以及一位卖缝纫制品的老妇人,后者还因为看出你的窘困而不肯卖给你第二对布偶。”

 

艾尔海森一针见血地补上最后一句:“所以综合来看,这不叫关怀心,这叫助长诈骗风气。”

 

“我当然知道有些人说得有些离谱了,但我无从分辨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苦衷、也许他们只是把难处夸大了,万一呢?十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可能,就算只有一枚摩拉落进了真正需要它的人的手里,我所做的一切就不能算是没有意义。……但你说的没错,我得承认,从结果上来看,贪小便宜的确实是大多数。”

 

卡维抓了抓头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懊恼,但是并不后悔。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中吃到了无数的教训,但从来没有为此气馁或犹豫,从来没有不敢对下一个人施以援手,因为卡维行善的理念早就趋于成熟,关怀心也并非不谙世事的纯白。稚嫩脆弱的善良怎么能长存?一旦露出头角就会被扼住咽喉,一瞬的闪耀后就会被现实碾碎。真正的理想主义是刀枪不入的,一边了解人性的暗面,一边依旧怀抱勇气去信任人类,想要脱离不堪一击的天真,足够对堂而皇之的欺骗一笑而过,就得先知道事实的残酷,怀抱有去无回的觉悟才行。*

 

虽然怜悯与保护也出于上位者的傲慢,但它已经比棱角锋利的那种温和太多。况且其实受助者很少能意识到这点,尤其是嘴里说着假话的那些人,他们总被行骗成功的喜悦冲昏头脑,沾沾自喜地夸耀自己的高明,嘲笑理想家的愚蠢,殊不知愚蠢也出自理想主义者居高临下的选择。

 

清醒如艾尔海森的旁观者则能意识到这种不自知的傲慢,不过何必要说破?总之践行这套逻辑的人绝不会放弃好善乐施,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对弱者带去了利益,那么理想主义的本质究竟是极度的自我还是极度的利他根本就不重要。就算卡维的好意不仅仅是为了他人,同样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奉献心又怎么样?就算其实是他更需要从帮助别人中获得快乐又怎么样?只要他能坚持百年,自我感动也就成了终身慈善事业,况且大概率卡维真的只是关怀心多到有盈余。

 

所以艾尔海森只是转开话题,淡淡地说很高兴你能认清事实。

 

他继续道:“那么你或许也该学会量力而行,以及与受助者保持距离,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养大的蠹虫反噬。穷困潦倒到去睡天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你没在我破产时同意我住在你家,这句话的威胁性可能还大那么点。”卡维抬起眼睛来,完全没被吓到地否认道。他虽然有点郁闷,思维却依旧敏锐,不至于落入辩论的陷阱:“别嫁接因果,艾尔海森,你也知道我破产只是为了完成我的作品,而不是受人欺骗。我还不至于让自己吃不上饭。”

 

“那是你还没闲到跟酒馆里的赌鬼交心的时候。”

 

“你!……好吧,好吧,这点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记得做好事不留名。”

 

风纪官这会儿终于将场地内的嫌疑人全部抓捕完毕,于是回过头来对他们两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卡维回头应了一声,他忙着跟风纪官们打招呼,却还有空一心二用地挑选论据,反问艾尔海森:不过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算真的有那么倒霉,那不还有你吗?

 

这句提问正中核心。虽然在童话故事和提瓦特大陆之外的历史书里,理想主义者的结局通常都不怎么好,希望所有人都平等的倡议者差点被卖作奴隶,坚信人类生来为善的思想家一生都得不到认可。不过年轻的柏拉图没有亚里士多德,但现在或未来的卡维却都拥有一个艾尔海森。而艾尔海森绝不会让卡维走上多数理想主义者的既定结局,他是旁观者,也是监督者,他观看,理解,放任卡维无伤大雅的奉献心;却也观测,衡量,独裁地在卡维走到他认为摇摇欲坠的悬崖边时伸手将对方拽回来,禁止卡维再前行哪怕一步。

 

如果卡维无法分辨,那他来分辨;如果卡维无法停止燃烧自身,那他来将其浇熄。只要有他在一日,他就将作为理想主义空悬的高塔下脚踏实地的森林,在他能触及的范围之内,沉默伫立的树冠将会无限蔓延,成为最后一层柔软的织网,只要艾尔海森存在,卡维就绝不可能有从轰塌的理想国里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天。

 

所以实际上,从艾尔海森对流落街头的卡维发出邀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没资格说对方该为因为滥好心而吃点教训了。因为他早就成了卡维理想主义的担保人,是他亲自将对方关怀心的余额抬高,又将善良的代价降低,如果卡维的慈善事业愈演愈烈,不好意思,艾尔海森责无旁贷,可算不上清清白白。

 

他不知道卡维这句话是出自无心或者完全的了然,但艾尔海森确实无法反驳,因为他自愿接济卡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于是大书记官只是抱着胳膊往旁边迈了一步,试图避开卡维搭过来的手,好像在物理上拉开距离就会让他说话更有底气似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高兴,希望你可以考虑更换一下自己穷途末路时的选择。

 

但可惜他依旧没有快过妙论派之光的动作,卡维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躲,也跟着往前一步,成功把胳膊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金发的大建筑师凑近过来、几乎要碰到他学弟的鼻尖。

 

那太近了,近到甚至碰得到彼此的呼吸。艾尔海森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并且轻声警告:卡维。

 

卡维对他的提醒视而不见,反而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冲着艾尔海森摇了摇。理想主义者看着现实主义者的眼睛笑起来,他瞳仁里的一轮玫瑰深深,笑容也明亮、了然里裹着明晃晃的小得意。

 

卡维说:不换,谁叫你那天给我开门了呢。

 

他的气息柔软地抚过艾尔海森的嘴唇,声音却一锤定音如一个吻。

 



Fin.

 



就算理想主义是乌托邦或空中楼阁,地面上不还有现实主义者在给他托底吗?而前者应该对此心知肚明吧。

*有参考《住在身体里的人》的句型结构。


手感相当一般,不知道写出来有没有很无聊TT

但无聊我也会坚持给卡维写传说故事,大家好这是传说故事2

评论(113)
热度(2653)
  1. 共2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有鹤衔枝 | Powered by LOFTER